自 2019 年 4 月 15 日的火灾后，历经 5 年的紧张重建，巴黎圣母院终于在 2024 年 12 月 7 日再次向公众开放。开放仪式当天，拥有约 8000 根音管、五个键盘和 109 个音栓的大管风琴 （The Great Organ）完成修复后，时隔五年后再次奏响。
法国总统马克龙 （Emmanuel Macron）在开幕致辞中表示：「巴黎圣母院的钟声再次响起，这些钟声曾伴随着一天中的时刻敲响，也见证了法国的历史。」 他提到了作家克劳德尔，他在 1886 年的一个晚上，在圣母院一根柱子的阴影下 「重新找回了希望」。「世界将再次见到这座重建并焕然一新的大教堂，今晚，我们可以共同分享这份喜悦与自豪。」
为庆祝巴黎圣母院重开，让我们通过音乐与文学，重新聆听与认识巴黎圣母院。
巴黎圣母院的大管风琴是法国历史最悠久、规模最大的管风琴之一。拥有约 8000 根音管，是欧洲最庞大的管风琴之一© Julio Piatti
根据 14 世纪法国编年史学家让·德·圣维克多 （Jean de Saint-Victor）在其著作 《历史纪念馆》 中的记载，巴黎圣母院的开工日期在 1163 年 3 月 24 日至 4 月 25 日间。彼时，教宗亚历山大三世 （Alexandre III）因陷入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 「红胡子」 弗里德里希一世 （Friedrich I）的冲突，不得不避难于法国，而正是这位教宗，在法王路易七世 （Louis VII le Jeune）的面前，为巴黎圣母院砌下它的第一块石头。
尔后，在巴黎主教莫里斯·德·苏利 （Maurice de Sully）及其继任者的督建下，巴黎圣母院的主体建筑于 1235 年左右落成，其余附属建筑则在 14 世纪中叶陆续完工。
与巴黎圣母院的建造几乎同时，在这片因罗马帝国灭亡后的权力真空而陷入混乱的西欧大陆上，一种不同于古典传统的中世纪的感受力被发明出来。围绕着巴黎圣母院产生的 「巴黎圣母院乐派」 复调音乐便是个中代表。他们的作品，成为后世西方音乐发展的基石之一。
「巴黎圣母院乐派」 出现之前，中世纪欧洲音乐家习惯即兴演奏，「巴黎圣母院乐派」 则开始使用节奏音型，并首次启用乐谱，以精确地记录音乐节奏，这使得复杂的多声部调度成为可能。
在莱奥南 （Leonin）、佩罗坦 （Perotin）等一众活跃于 12 至 13 世纪的 「巴黎圣母院乐派」 作曲家的努力下，复调音乐逐渐获得了如同几何学一般的精密与严谨，多声部的构建就像圣母院的一根根廊柱，互相应和，赋予音乐以一种建筑感，在后期，当方言文学以拉丁文学为养料成熟起来时，复调音乐也慢慢脱离宗教圣咏的体裁束缚，大胆引入世俗化的旋律要素。
或许，聆听这些悠远的古代音乐，便是聆听巴黎圣母院本身的声音：石块是无言的，但打磨石块的无名石匠的生命因之永存；歌声虽已停止，但乐谱上的墨迹证明了它的存在，于是乎，空旷教堂里不断复沓的旋律，将继续引导我们望向它那高耸的穹顶，阳光在彩色玻璃窗里析开，我们与那些有名或无名的创造者共在。巴黎圣母院因中世纪人对超验与神圣的渴望而生，最终却将作为法兰西历史的见证者，乃至人类文明图景的一部分被铭记。
由 Bardet LUDOVIC MARI 设计的圣餐台 © Julio Piatti
巴黎圣母院是一部用石头写就的宏大交响曲。
——雨果
巴黎是法兰西的心脏，而圣母院所处的西岱岛，正是巴黎建城的原点，罗马高卢时代的小小岛上市镇，在法兰西历代国王治理下，其辖域逐渐啄破岛屿的地理限制，延伸到塞纳河左右两岸。故而，自诞生起，巴黎圣母院就是法国历史缄默的见证者。
战争与革命的回旋舞奏响于此，百年战争期间，带领法军屡胜英军，却被英军俘虏以女巫之名判处火刑的圣女贞德 （Jeanne d'Arc）在这里沉冤昭雪，拿破仑一世 （Napoléon Bonaparte）在这里加冕为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帝，1944 年，当 《圣母颂》 在巴黎圣母院拱顶下飘荡时，人们也无不为法兰西从纳粹重轭下解放感到欣喜，这些古老的石块再次见证了法兰西的重生。
圣坛家具和座椅在中殿的布局 ©Bardet / Vautrin / Emissive
然而，人们不曾想到，历经千年沧桑的圣母院，却在 21 世纪经历了建成以来最大的灾难。2019 年的大火持续了 15 个小时，导致圣母院大教堂屋顶严重受损，其尖塔则完全倒塌，尖塔上覆盖的 250 吨铅板，也尽数蒸发。
©LEVRIER Guillaume
不过，这并非圣母院第一次陷入危机，若无维克多·雨果 （Victor Marie Hugo）的努力，圣母院极有可能在 19 世纪中叶便被毁弃。彼时，巴黎圣母院已不再保有其在国家意识形态上的神圣性，大革命期间，无套裤汉们洗劫了作为波旁王室资产的圣母院。国王走廊上那些出自圣经故事的犹太国王石像，被其误认为是历代法国国王而遭斩首。
之后，罗伯斯庇尔 （Maximilien Robespierre）又将圣母院征用为理性神殿，但这位雅各宾派领袖的激进宗教改革流于纸上谈兵，并未深入人心，因此，圣母院在大革命期间无人问津，直到 1802 年拿破仑与教皇达成和解，重建了法国的天主教信仰。吊诡的是，在 2019 年火灾之前，这是圣母院近千年历史上唯一一次停摆。
First page of the manuscript of Notre-Dame de Paris of Victor Hugo. Copy from Encyclopédie Autodidactique Quillet, Tome 3, 1960. Original in the Bibliothèque Nationale.}
而在一个习惯了袪魅的现代世界，在一座因过于迅猛的扩张而陷入用地紧张的大都会，拆除圣母院所能带来的收益令无数建筑商垂涎，只需拆除这栋年久失修的古董，他们就能在这巴黎最核心的地带腾出一片空地，容纳更有经济效益的建筑物。
这是雨果所不愿意看到的。由是，1831 年 3 月，他出版了长篇小说 《巴黎圣母院》，第二年又推出了定刊版，在定刊版第三卷中，雨果宕开一笔，用一整卷篇幅浓墨重彩地描写了 15 世纪的巴黎圣母院与巴黎城。这部后来被视为法国浪漫主义文学经典的小说甫一出版，便在批评界广受赞誉。
Illustrated by Aimé de Lemud from Victor Hugo et son temps (1844), edited by the brothers Perrotin and Garnier
出版当月，《巴黎评论》 就赞扬了雨果在描绘 15 世纪巴黎时所展现的历史想象力，评论家敏锐地意识到，雨果将圣母院塑造为 「小说中的伟大人物，也许是小说真正的女主角」。《巴黎圣母院》 的畅销间接推动了哥特式建筑艺术的复兴，人们终于开始有意识地保护古迹，而不是简单地将之视为进步道路上必须除去的陈疴。
和雨果同时代的诗人，后来被誉为超现实主义先驱之一的热拉尔·德·奈瓦尔 （Gérard de Nerval），在他的诗歌 《巴黎圣母院》 中热情地赞誉了这座古老的哥特式建筑，在他眼里，即使在时间的风蚀下沦为废墟，圣母院也是朝向永恒而存在的，今天，在圣母院修葺一新的洁白大厅内，奈瓦尔的这首小诗，也有了别样的况味：
巴黎圣母院
巴黎圣母院久已老迈：我们会看到她
埋葬巴黎，她见证了巴黎在襁褓之中；
但是，一千年之后，时间的狼群会让
它牛一般沉重的躯体退缩，在围猎下，
扭曲它铁似的神经，然后用钝牙
哀伤地，啃咬它古旧的岩石骨头！
许多梦想家，自世界各国而来
都在凝视这圣母院肃穆的废墟，
并且于梦中，重读维克多的书；
——古老的大教堂已然重现于他们
眼中，一切一如旧时，强大、宏伟，
像死者的阴影一样在面前升起！
王昔孟 译
NOTRE-DAME DE PARIS
Notre-Dame est bien vieille: on la verra peut-être
Enterrer cependant Paris qu'elle a vu naître;
Mais, dans quelque mille ans, le Temps fera broncher
Comme un loup fait un bœuf, cette carcasse lourde,
Tordra ses nerfs de fer, et puis d'une dent sourde
Rongera tristement ses vieux os de rocher!
Bien des hommes, de tous les pays de la terre
Viendront, pour contempler cette ruine austère,
Rêveurs, et relisant le livre de Victor;
— Alors ils croiront voir la vieille basilique,
Toute ainsi qu』elle était, puissante et magnifique,
Se lever devant eux comme l'ombre d'un mort!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生活月刊，作者：晚棠，编辑：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