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影视基地产业的版图正经历着地理与业态上的双重变迁。
一批影视基地在行业的浪潮中兴起又沉寂,另一批则在产业迭代中悄然崛起。然而,娱乐资本论在 《中国影视重心已彻底南移》 中写下这种变迁时,却发现对全国影视基地的系统性梳理迟迟未更新,那些曾被归纳为 「十大」 的影视基地中,一半已然荒废。我们曾在五一派记者外出了一趟,发现大多数有种既陈旧又雾里看花的 「美感」。
(已闭园的 「十大影视基地」 涿州影视城)
两个月中,娱乐资本论与大量影视基地从业者进行了探讨:真正的影视基地绝非孤立的摄影棚或纯景点,而应是仍在持续承接影视拍摄业务、具备完整的产业配套与集群效应,且从规划之初就以服务影视创作、制作需求为核心目标的专业空间。它既有专业的拍摄设施,又有政策支持、人才储备、技术服务等环环相扣的生态链条,而非仅靠概念包装的 「空壳园区」。
按照这样的标准审视全国,会发现许多顶着 「影视基地」 名号的项目,实则沦为房地产开发的附属品或单一文旅景点,真正能达标的寥寥无几。2021 年,影视基地工作委员会发布的 《中国影视基地发展调研报告》 显示,全国登记在册 (可统计)影视基地约 313 家,活跃的只有 50~70 家,而影棚数量大于 10 的不超过 20 家。
于是娱乐资本论梳理了全国 20 家头部影视基地,它们在地理上的分布其实并不算分散。满足标准的基地多集中在北方的京冀鲁、南方的长三角、珠三角以及新生的西部川渝地区。
从地理分布来看,北方影视基地曾经承载着 「重工」 影视时代的辉煌,但如今也折射着产业转型的阵痛。以江浙沪为主的长三角区域,在横店成熟产业链辐射之下,已然成为影视基地最密集、最核心的区域。在西南地区,成都影视城、重庆永川达瓦等基地凭借独特的地域文化与政策支持崭露头角,成为区域影视创作的新支点。而更南的珠三角区域,尽管不乏零散的影视项目,却始终未能形成有竞争力的产业集群,在影视基地的版图中仍处于待突破的状态。
这场跨越版图的影视基地迁徙,不仅是地理空间的位移,更是影视产业从 「重资产扩张」 向 「轻资产生态」、从 「传统拍摄」 向 「科技融合」 转型的缩影。透过这场梳理,娱乐资本论得以窥见中国影视产业在阵痛中寻找新生的真实图景。同时我们也期待着积极转型、新生的影视基地,撑起产业的下一个周期。
#本文已采访一位相关人士,他们也是 「娱乐资本论」2025 年采访的第 433 位采访对象。
一、长三角:影视基地集聚中心,新的技术与竖屏短剧正在崛起
在全国影视基地的版图里,江浙沪从来不是 「基地扎堆」 这么简单。它更像是一片能够自我生长,跟着中国影视行业需求不断更迭的产业土壤。如同其经济环境一样,这片区域是地图中最有活力的地方。
这种活力,藏在产业生态的辐射力、灵活性中;体现在不停革新迭代,并运用到影视制作的技术之中;同时也显现在对于新兴的影视内容——竖屏短剧的承接里。
江浙沪的影视中心在横店,全国影视拍摄的中心也在这里。在大体量的外景与摄影棚之外,4000+企业聚集所带来的产业集群,以及多年运转的成熟影视配套服务,都让横店拥有其他影视基地稀缺的自我造血能力。
横店的产业效益辐射着整个江浙沪区域。当江浙沪的剧组深夜急缺一批特定道具,横店的工坊能连夜赶制;当某个现代剧需要几十名符合角色的群演,凌晨联系群演经纪,清晨就能在拍摄现场集齐。
横店、象山、无锡、上海,形成了江浙沪稳固的头部影视基地三角形,「长三角一日达」 交通网内的影视基地们承接横店溢出的项目,形成一种共生的效应。
新的技术更迭也在改写影视基地的变迁路径,改写影视创作的规则。上海、苏州、扬州正在以技术带来影视基地的另一种可能性。《繁花》《酱园弄》 的拍摄地,上影昊浦智慧产业社区就是其中的典型。
「我要做的是 AI 相关的技术的应用,跟我们对影视行业的需求紧密结合在一起。」 上海科技影都、上影昊浦智慧产业社区常务副总郗岳告诉娱乐资本论。基地连接着长三角超算中心的服务器集群,拥有 「专属算力池」。
「以前中小剧组想做虚拟场景,成本门槛比较高,这包括价格成本与时间成本,现在我们给出一站式的服务,依靠算力和技术,可以降低成本。」 例如他们尝试为短剧团队开发的 AI 剧本模型,能实时给出剧本反馈,在郗岳看来,这些技术不是 「炫技」,而是 「把以前只有大剧组能用的工具,变成中小团队也能负担的标配」。
坐落苏州周庄的昆山数字梦工厂则在虚拟拍摄领域发力,虎鲸文娱团队的研发技术让虚拟拍摄从实验性尝试走向规模应用,拍摄 《清明上河图密码》 等优酷重点项目。
竖屏短剧的爆发,更是给全国影视产业生态出了道 「灵活性」 测试。横店能快速接住竖屏浪潮,影视基地需要适应一周拍完的快节奏,从服装道具到演员再到剧组配套的全产业链能立刻响应。横店影视城从业者向河豚君分享过一组数据,就今年 6 月的一天,横店同时在拍的竖屏短剧共有 63 部,筹备组有 114 个。
湖州和苏州也成为了竖屏短剧的新兴之地,湖州用场地和政策支持承接拍摄,苏州靠着和爱奇艺合作的短剧基地做内容孵化,形成了 「拍摄在基地、发行靠平台」的闭环。
这种对新内容形态的快速适配,恰恰印证了长三角影视基地 「生态越全,转身越快」 的独特优势。
从横店、象山、无锡的 「随叫随到」 到上海昊浦、苏州的 「技术更迭」,再到短剧的 「快速落地」,长三角影视基地的真正竞争力,是这片土地上产业生态的韧性与活力——它能迅速跟上浪潮,轻盈地拥抱新东西,承接大制作的宏大叙事,也容得下小成本的灵活创新,这才是它坐稳 C 位的底气。
二、京冀鲁:重工仍在继续,但空巢也在加剧
在全国影视基地的迁徙浪潮中,京冀鲁地区的影视版图正在经历一种空巢的阵痛。这里既有承载中国电影工业化梦想的重工基地仍在运转,也有一批曾经繁华的影视城在时代浪潮中逐渐空巢,新旧交替的过程,显示出的是北方影视产业的挣扎。
北方影视基地最早从河北的土地上孵化。上世纪 90 年代,依托中央电视台的剧集制作需求,河北的涿州影视城曾是中国影视基地的标杆,四大名著里有三部在此取景。当时还活跃着北京北普陀影视基地等早期玩家,它们依托京津冀的影视资源与交通优势,辉煌过一段时间。但随着横店等南方基地崛起,这一批初代影视基地逐渐显露颓势,2016 年,涿州影视城因改造关闭,陷入沉寂,北普陀也变成了景区。
2010 年前后的影视黄金时代,热钱涌入催生了一批重资产、大规模的影视基地,在京冀鲁地区出现,青岛东方影都与北京怀柔的中影基地成为中国电影工业化的代表性基地。
在各种剧组眼里,青岛东方影都是影视基地硬件设施的 「天花板」。540 万平米的园区,40 个高科技摄影棚里藏着全国最大的万米棚,硬件配置向好莱坞主流标准看齐。2018~2020 年巅峰期,《封神》《流浪地球》 等大制作扎堆入驻,一个剧组就能占用 10 多个棚,一年承接 20 多个项目。中影怀柔基地则依托中影集团资源,至今仍是国产重工电影的核心承载地。
但影视项目的普遍降级,让重资产的影视基地也面临着挑战。基地的高举高打带来了一定的门槛,对很多预算较低的项目来说,性价比成了第一标准,硬件条件成了次级标准,而这样体量更小的项目变成当下影视市场的主流。
除了影视拍摄,京冀鲁还曾依托长视频平台、电视台资源形成节目制作集群。《偶像练习生》《青春有你》《创造营 2019》 等选秀综艺将 「大厂」「星光岛」 变成文化符号,廊坊大厂影视小镇、青岛东方影都、星光影视园一度成为综艺录制的热门选择,场地、设备与艺人调度的便利性,让北方综艺市场热闹非凡。
这股热度同样未能持续。疫情后,综艺制作费用降级,综艺项目减少,较低的棚组成本、便利的交通环境让项目纷纷南迁无锡、横店等长三角基地。当下的星光影视园向演出场地转型,承接了大量的线下演唱会、live 等业态。
而坐落在张家口的清河影视产业基地,也因场景类型较为狭窄,服务于特定的民国、战争场面拍摄,而只能承接固定题材的剧组。
京冀鲁影视基地的变迁,印证着行业变迁中影视基地的命运,也暴露了在产业生态、政策灵活度上的短板。青岛东方影都、中影基地仍在支撑着重工电影的梦想,但更多基地空巢已成为无法回避的现实——北方影视的未来,或许需要在重工坚守与轻资产转型之间,找到新的平衡。
三、珠三角:虽是票仓,但产业集聚效应弱,向文旅转型
作为全国票房的 「票仓」,珠三角的影视消费力一直很可观,但这里的影视基地却始终没形成像样的产业气候。和长三角的集群活力、北方的重工底色不同,珠三角的影视基地更像散落在湾区的场景孤岛,陷入的是 「靠外景吃饭、靠游客养着、转型没头绪」 的现实困境。
广东的影视基地以外景为主,依托于本身的建筑环境,成就了独属于两广的拍摄场景。南海影视城的宫殿群、中山影视城的 「跨国街景」、骑楼老巷,确实能满足两广和港澳剧组的特殊场景需求,但离开了这些实景,基地就没了核心竞争力。
一方面是更为普世的摄影棚屈指可数,只能承接有固定场景需求的影视组,却很难承接多样化的影视内容。
其次,无论是中山、佛山还是位于广州的湾区影视城,都处于 「有场景没生态」 的现状之中,多数剧组只会部分取景于此,很多用完外景,重头戏还是会在其他地方拍,很难留下真正的产业沉淀。而这也决定了广东的影视基地没有形成完整的影视产业集群,配套设施、影视服务、硬件设施都弱于长三角和京津鲁。
目前,广东的几个影视基地都在发展文旅融合的业态,中山影视城在门票营收的基础上,在园区内部还经营婚庆摄影、小型动物互动场景、街头剧场等文旅项目;佛山南海影视城、湾区影视城等也转型为以门票收入为主,主要以实景演艺、沉浸式体验拉动游客消费。
近两年,广东也在尝试化零为整,建立 「环珠江口影视产业带」,深圳出现了数字棚、东莞也在尝试 「竖店」,但这些新的影视业态的出现还没形成新的集群效应。
总之,目前的珠三角不缺票房,缺的是把场景、零散资源串成集群链条的能力,文旅只是他们选择的另一种路径,却不是解法。
四、川渝地区:新兴之地
在长三角、京冀鲁、珠三角奠定了中国影视基地的基本格局后,川渝地区正凭借政策红利、资源禀赋与技术突破,快速崛起为影视产业新兴增长极。
无论是 2024 年,成都文创产业增加值首次突破 2500 亿元,同比增长 13.9%,还是重庆年均接待剧组超 100 个,川渝地区都显示出从 「资源输出」 转向 「产业集聚」 的明显趋势。
影视基地作为产业载体,更顺势承接起这波发展浪潮,在成都与重庆落地。
成都的影视产业以成都影视城为核心支点。坐落于郫都区的产业园区,拥有 50 万平方米的产业载体。硬件之外,产业集聚也在形成:灵河文化、壹同制作等头部影视公司相继入驻,其中壹同制作更落地西南总部与常态化制作团队,成为 「有根企业」 的代表。(《成都,正在成为文娱产业 「第三城」》)
更值得关注的是成都的动画产业集群优势——以可可豆动画 (《哪吒 2》 出品方)为核心,在天府长岛数字文创园内,千鸟文化 (角色制作)、墨境天合 (特效)、声娱文化 (配音)等 18 家企业形成产业链,从动态分镜到三维渲染的全流程需求可 「一基地式」 解决,这种 「小而精」 的集群生态,让成都成为动画制作的重要基地。
而重庆得益于其特色的地域景观,都市风景,有着 「天然片场」 的优势,每年承接 100 个以上的剧组在城市取景,本身有着一定的影视氛围。这两年,重庆也在从纯场景的供给向制作端的供给转型。
永川科技片场算是转型中的一个典型案例。这片由达瓦科技与永川区共建的基地,总面积 4.13 万平方米,拥有 11 个影棚集群,拥有 LED 虚拟拍摄屏、动作捕捉系统等设备。虚拟拍摄棚使用率超 90%。成龙主演的 《熊猫计划》《难哄》 等 40 余部影视作品在此拍摄,同时还建立了影视人才培养的实训基地。
从成都的动画集群到重庆的科技片场,川渝两地虽路径不同,但共同依托 「政策托底 + 资源适配 + 技术补位」 的优势,正在打破影视产业的地域局限。这片新兴之地正从 「文娱资源输出地」 蜕变为 「产业新高地」,未来有望成为中国影视版图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五、结语
纵观全国影视基地版图的变迁,本质上是一场从硬件到生态、从单一到多元、从重到轻的产业升级。未来,能在行业中站稳脚跟的影视基地,必然是那些既能承接大制作,也能包容小体量;既懂技术赋能,也守得住产业配套的根本需求;既能依托地域特色优势,也能打破地域局限链接资源的复合型空间。
中国影视基地的重心或许仍在南移,但真正的机会,永远属于那些能读懂行业需求、找准自身定位,并持续为影视创作提供价值的基地。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娱乐资本论,作者:莉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