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母榜
平常心，在 《黑神话：悟空》 面前实在太难太难保持了。
火，太火。8 月 20 日上午 10 点，《黑神话：悟空》 全球同步上线，全中国打工人貌似只有两种：一种在打工直播玩这款游戏，另一种带薪摸鱼看别人直播玩这款游戏。上午不到 11 点，在抖音 「张大仙」 和 「骚男」 等主播的直播间里就同时在线超过 10 万人，看猴王与冤家二郎神打得难舍难分。
等到晚上 8 点后，微博相关词条的贴子更新速度明显更快，因为摸鱼看别人直播的打工人终于下班了，有条件的赶紧下载玩起。当然了，不是所有人都 「有条件」，被称为 「首款国产 3A 大作」 的 《黑神话：悟空》 对电脑配置要求颇高，Steam 的官方建议是如果用英伟达显卡，至少得是个 RTX2060。
没错，「首款国产 3A 大作」 是扛在这款游戏肩膀上沉甸甸的名号。
AAA 游戏实际上没有明确的定义，一般被认为是指高投入高体量高质量的游戏。前索尼互动娱乐 CEO 肖恩·林登 （Shawn Layden） 曾在 2020 年给出一个说法，就当时大多数 AAA 级游戏来看，制作费用达到 8000 万至 1 亿 5000 万美元的水准，并需要长达 5 年的游戏制作时间。
制作出 《黑神话：悟空》，其背后的游戏科学用了 6 年多的时间，而公司经过几年的人员 「扩张」，目前的员工人数也不过一百多人。
至于投入的制作成本，《黑神话：悟空》 的制作人冯骥此前透露，该游戏每小时的开发成本约为 1500 万至 2000 万元，团队预估整体游戏时长在 15 小时以上，而实际的研发市场是这个时间的 1.5 倍以上。照此粗算，《黑神话：悟空》 仅开发成本就至少得要 3 亿到 4 亿元。
百人公司，6 年时间，几亿元的开发成本，《黑神话：悟空》 这款游戏的诞生本身就在意料之外。人们不会想到，在整个中国游戏市场都在向网游、移动端和氪金倾斜的情况下，居然还能杀出这样一款游戏。与人们见怪不怪的 「免费内购」 模式不同，《黑神话：悟空》 是需要付费购买才能玩的单机游戏，在 Steam 平台的标准版售价为 268 元。
也因此，《黑神话：悟空》 的 「火」 非一朝一夕，整整四年前的 8 月 20 日，一段 13 分钟的实机演示视频就已经把全中国的玩家都吊成了翘嘴。而后每年游戏科学都在这个日子发视频展示实机体验，大众期待不断积累，直到昨天喷涌而出。
至此，玩游戏的和不玩游戏的都知道中国有了一只了不得的黑猴横空出了世。就连瑞幸推出的联名产品也断了货，瑞幸 CGO（首席增长官） 杨飞在朋友圈感叹 「全国周边秒售罄」「颠覆团队认知了」「比 10 个父亲节都靠谱」。
然而，在一片欢腾声中，令人不安的现象也已经露头。
在 《黑悟空：神话》 上线的同时，隔壁一款 3A 级游戏 《战神 4》 涌进不少中文差评，疑似是对有的国外媒体此前批评称没看过 《西游记》 看不懂这款游戏剧情的反击。在此基础之上，又有一些最新的中文评论试图以好评进行 「对冲」。双方言语间已经脱离了游戏本身，上演着一场骂战。
暗暗涌动的争议，是 《黑神话：悟空》 大火的另一面：这款本已难得的国产单机游戏，正在被给予 「颠覆中国游戏行业」 之重任。继而，绝对的支持者出现了，他们对指出游戏过程中 bug 的贴子进行质疑：「所以你想说明什么？」 没玩过但坚决不买的反对者也出现了，这是一种反弹，以抵制来对抗全网的 「按头安利」。
有意思的是，《黑神话：悟空》 如今的处境，竟像极了游戏开篇的场景：俺老孙想当花果山快乐的猴，你却非要让我去当一尊漂亮的佛。
黑悟空很好，但让它扛起所有，未免有点不公平了。
01
中国玩家的激动，实在是情有可原。
「你曾在西奈沙漠骑过战马；在欧洲海洋当过海盗；在美国经历战火纷飞；在埃及做过无声刺客。最终，你回到东方家乡，做一回自己的英雄。戴上这金箍，一曲 《云宫迅音》 奏罢，《敢问路在何方》！」 这样一段感叹，出现在 Steam 平台 《黑神话：悟空》 的评论区，也出现在不同的社交媒体，已经不知道哪一则是 「原创」，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段话说出了太多人的心声。一位游戏启蒙是十几年前在网吧玩的 《魔兽世界》 的资深老玩家是这样说的：在围观黑悟空的游戏直播之前，我没有想到在大制作游戏里看到熟悉的西游世界和这么美的中文文案，是这么让人激动的事。
跌跌撞撞爱上一款游戏，再全网找汉化插件，已经成了中国 PC 玩家的必备技能。太多游戏好玩，但玩不明白，官方汉化要么没有，要么大多不尽如人意，甚至惊喜变惊吓。谁还记得 2022 年 《上古卷轴 Online》 上线八年终于 「汉化」、官方更新中文的事？多少玩家满怀期待打开游戏，紧接着就被 「动感婆婆」「诅咒了一些爆炸」「长廊还活着」 等像中文又不像中文的文字整懵了，骂句机翻都是抬举。
这一次，终于轮到中国玩家操心浓眉大眼的外国人了。有玩家看着游戏界面里充满古韵的中文文案感叹：「（外国人） 就这看得懂有鬼了。」
外国人的反应也确实印证了中国玩家的猜测，在一张梗图中，中国玩家在 《黑神话：悟空》 发布日快乐起飞，国际玩家却在恶补 《西游记》 小说。相关贴子下，外国人现身说法：真就是我本人。
《黑神话：悟空》 当然值得被夸赞，而且是狠狠夸赞。在一片叫好声之外，该游戏也获得了不错的销售成绩。
6 月，《黑神话：悟空》 就开启了全球预售。其中游戏标准版在 Steam/WeGame 等 PC 平台统一售价 268 元，豪华版售价 328 元。此外，该游戏官方商城还上架了实体豪华版和实体收藏版，售价分别为 820 元和 1998 元。
根据国游销量榜发布的 《2024 国游销量半年榜》，截至今年 7 月 13 日，《黑神话：悟空》 累计销量 120 万份，销售额 3.9 亿元，破国产游戏预售记录。作为对比，该榜单只收录当年新发售的 「国产买断制游戏」，排在黑悟空之下的第二名销量 52 万，销售额仅有 1700 万。
这还只是不完全的预售成绩。8 月 20 日，《黑神话：悟空》 全球发布，在其预载开放后的不到 4 小时内，Steam 下载使用带宽量一路飙升，最高时达到了 70Tbps，刷新了 Steam 上下载使用带宽的峰值纪录。这个记录的上任保持者是 《赛博朋克 2077》，记录数字是 51Tbps。
根据国游畅销榜统计，截至解锁的 8 月 20 日晚八点，该游戏在 Steam 上已经售出 300 万份，加上 WeGame、Epic 和 PS 平台，总销量超过 450 万份，总销售额估计超过 15 亿元。
从玩家数量来看，8 月 20 日下午两点半，《黑神话：悟空》 在 Steam 平台同时在线玩家就突破了 114 万，超越 《CS2》 登顶 Steam 热玩榜 （榜单前五名基本都是多人在线游戏）。到了晚上十点，《黑神话：悟空》 的同时在线人数已经突破 220 万，这回不仅仅是在实时榜单登顶，哪怕是在 Steam 游戏在线人数的历史峰值中，该游戏也跻身第二，第一是 《PUBG：BattleGrounds》，其同时在线玩家数峰值为 325.72 万。
目前来看，虽然尚不明确 《黑神话：悟空》 在 3 亿~4 亿元的研发费用之外成本几何 （比如宣发成本），但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其回本应该不成问题。而正如文章开头所说，在如今中国游戏行业卷移动端、卷网游、卷氪金玩法的背景下，这样一款全民期待了数年的高质量单机游戏不但交卷了，而且还有望赚钱，本身就像一个神话。
02
说完开心的，也不得不说点不那么开心的。
如果你打开 《God of War》（国内俗称 《战神 4》） 这款游戏的 Steam 评测区，仅看最新的中文评论，会发现近几日的评论在隔空打架。一边儿是打差评的玩家，批评声集中在没有简体汉化，以及 「看不懂希腊神话故事」；另一边儿则是表示要捍卫 《战神 4》 的评分，甚至直言不满 《黑神话：悟空》 这款游戏的粉丝刷恶评。
究竟是不是所谓 《黑神话：悟空》 的粉丝故意刷差评，这件事其实是很难辩明的。只能说 8 月中旬之前的差评明显少于之后，且 8 月中旬之后的差评有不少是一模一样的文案。而这段文案，酷似前不久 《黑神话：悟空》 媒体评测正式解禁后，IGN 给出的评语。《战神 4》 作为一款有代表性的 3A 游戏，被看作 《黑神话：悟空》 的对标物。
IGN 评价在赞美之词之后，指出 《黑神话：悟空》 的文化门槛问题，称没读过吴承恩 《西游记》，很多时候搞不懂游戏的剧情。撰写评语的编辑还提到游玩过程中遇到了崩溃、语言切换后音频出问题、游戏 bug 等问题，最终为该游戏打了 8 分。
这个分数及其将文化门槛也纳入考量的做法令一些中国玩家 （其实在争议之初多数中国玩家也还没有机会上手体验该游戏） 不满，不仅是 《战神 4》 的评论区疑似出现报复行动，更直接的不满声指向了 IGN 的那名评测员。在 X 平台上，评测员不得不对此事作出回应，让玩家等待完整评测。
围绕着 《黑神话：悟空》 的骂战，几乎发生在每一个社交媒体。介绍里写着 「王者荣耀 天谕 资深概念设计师」 的微博用户陆大卫 LUDAWEI，连发三条与 《黑神话：悟空》 相关的微博，称 「一些黑悟空的粉丝拿我第一次画的水彩和杨奇的画来嘲笑我」「16 年画的亢金龙，被一些黑悟空的粉丝们拉出来批评了」。其评论区也颇为热闹，且气氛剑拔弩张。
《王者荣耀》 相关人员被盯上不是偶然，在 《黑神话：悟空》 上线的同时，对大厂的调侃接踵而至。有人发梗图称 「你们玩微信服还是 QQ 服」，图中将黑悟空 PS 进移动端，并配上了腾讯游戏经典登录界面。
这两个例子本身的对错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其所表现出的 《黑神话：悟空》 身上背负的某种更沉重的期待：对外，它肩负着拳打国际的重任，对内，它肩负着整顿国内游戏行业的重任。
主创团队的经历，也令 《黑神话：悟空》 的符号意义更加生动。
《黑神话：悟空》 的开发者游戏科学团队和腾讯有密切关系，这个大家都已经知道了。2013 年，腾讯旗下工作室自研的 MMORPG 游戏 《斗战神》 公测，不久之后，制作人冯骥和主美杨奇离开腾讯，创立游戏科学。
《斗战神》 当年也吸引了无数期待，那款西游题材的网游，最终因为后续运营不力，剧情断崖式下滑，且盈利风格 180 度大转变 （开始搞氪金了），口碑在几个月之内一跌再跌，最终销声匿迹。
出走的人另起炉灶，拿出了 「国产 3A 里程碑」，留在原地的大厂搞起了广为诟病的氪金玩法，在外界看来，这是 「有良心」 的游戏人与大厂决裂的故事，简直就是悟空本空。很多人甚至期待，《黑神话：悟空》 能一举改变国内游戏行业的风气，掀起一波 3A 单机游戏的浪潮。
但这样的担子，仅仅一个黑悟空可能扛不起。
03
游戏科学的创始人之一冯骥曾经否认与前东家不和，他在知乎上回答 「如何看待腾讯投资 《黑神话：悟空》 开发团队 「游戏科学」？」 时是这样说的：「感谢各位的关心，与外界想的可能有点不一样，我们和老东家从来没有什么过节，一直也有保持正常联系。黑神话发布后，鹅厂的熟人们便第一时间组团过来拜访。」
该回答写于 2021 年，其中的 「发布」 指的是 2020 年 8 月 20 日，《黑神话：悟空》 发布首支 PV（宣传影片），意外出圈，在 B 站播放量超过千万。
在腾讯承诺不干预产品运营和公司日常经营，也不会 「仗着是投资方」 拿走游戏发行运营权之后，游戏科学才答应了腾讯的投资。从目前天眼查显示的信息来看游戏科学的股权结构，冯骥持股 38.76%，高管代持平台深圳市游戏互动企业管理中心持股 27.36%，英雄游戏持股 19%，员工代持平台深圳市游戏研发企业管理中心持股 9.88%，腾讯持股 5%。
而对于一款游戏的失败，冯骥也曾表态：「但凡结果不行，不妨先从自己的定位、态度与能力上找原因，想想自己倒底是谁，吃过多少苦，下过多少研究的功夫。」 另一位游戏科学的成员 「招招」 则回应了 《斗战神》 的失败，直言：「其实很讽刺，高层的初衷是好的，可是斗战神的失败，确实是打脸的，客观上也推动了腾讯后面采取了更保守的产品策略。因为，尝试的成本很昂贵，而人的因素导致的风险却极其不可控。」
换言之，《斗战神》，或说以 《斗战神》 为代表的梦之破碎，是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的结果，怪不到某一个大厂的头上，太粗暴了。《黑神话：悟空》 之外也并非一个屠龙的故事，而是很多勇气、很多坚持和一些运气造就的佳话。
在制作 《黑神话：悟空》 之前，游戏科学头三年做的是两款手游 《百将行》 和 《战争艺术：赤潮》。那几年中国游戏行业正在向手游倾斜，也正是在那一时期，腾讯 2015 年推出了 《王者荣耀》，掀起全民热潮。可以说，游戏科学紧跟行业热点，先立住了脚跟。尤其是 《战争艺术：赤潮》，在苹果应用商店内超过 154 个国家同步上线推荐，是游戏科学第一款真正意义上的成功作品。
理想很美好，游戏科学打一开始就有做单机游戏的理想，但理想需要从现实中开花结果。
都说手游和免费内购、氪金玩法是 「割韭菜」，但说破天去，手游就是赚钱。就举一个例子，《GTA5（侠盗猎车手）》 够成功、够长青的吧？这款游戏 2013 年发布，一直到现在还在贡献不俗的销量，超过 10 年的时间里，《GTA5》 卖出了超过 2 亿份，销售额超过 85 亿美元。
听起来挺多的，这个数字，以 《黑神话：悟空》 标准版 268 元的价格计算，也得卖出 3000 多万份。而作为对比，知名手游一个月的收入就可以达到几亿美元甚至十几亿美元的水平。比如根据外媒 AppMagic 整理的 2023 年度手游收入排行榜，《王者荣耀》 排名第一，全年全球收入 14.8 亿美元，《原神》 排名第四，全年全球收入也有 9.44 亿美元。
不只是在国内，国际玩家也逃不过边骂边氪金的处境，这是人性。根据 Sensor Tower 的 2023 年 5 月中国手游在海外市场收入及下载量排行榜，米哈游 《崩坏：星穹铁道》 海外收入的 38% 来自日本玩家，21% 来自美国玩家。
对于 3A 游戏的投入产出比问题也已经有犹疑。文章开头提到过的前索尼互动娱乐 CEO 肖恩·林登 （Shawn Layden） 就不止一次 「唱衰」3A 游戏。早在 2021 年，他就表示以 100 万美元成本制作游戏的时代已经过去，每次主机世纪更迭，成本都会翻倍：「这种模式的问题在于其不具备可持续性。」
「我们不能等着次世代游戏的成本数字再次翻倍，然后坐等游戏产业以相应规模增长。整个产业都应该停下来思考一下：我们在制作什么? 受众的期望是什么? 传达我们想要传递的信息的最佳方式是什么?」 顺带一提，根据当时媒体扒出的领英消息，肖恩 2022 年离开索尼互娱后，加入腾讯游戏担任战略顾问。
蛰伏六年多的时间，精心制作一款买断制单机游戏。不管前路如何，《黑神话：悟空》 已经完成了四年前那只 PV 经验中国玩家时被赋予的期待：其交付的游戏，证明了中国是可以制作出这种质量的游戏。其预售起的销售量，证明了中国玩家已经愿意为高质量的单机游戏付不低的价格。
短期内，《黑神话：悟空》 必定在行业内有一定的带动作用，吸引来更多跃跃欲试的企业和资方。至于其他的责任，还是别让黑悟空 「一人」 承担了。
单机游戏的售卖周期很长很长，不争朝夕。让游戏回归游戏，让悟空有不当佛的路可走。
